北极星文学杨秀武诗选
作者简介：杨秀武，苗族。中国作协会员，湖北省恩施市红土乡人。先后任鹤峰县文化局长，旅游局长，恩施州文联副主席，州作家协会主席，现任湖北省作协少数民族文学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出版诗集五部，散文集三部，长篇叙事诗一部，与人合作电视连续剧一部，先后获得第四届湖北文学奖，第七届湖北屈原文艺奖，首届湖北少数民族文艺政府奖，第九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分别获得《民族文学》《中华文学》《诗选刊》《长江丛刊》年度奖等奖项。
[名家有约]
本期推出诗歌骏马奖得主杨秀武的诗歌
北极星文学辟设“名家有约”专栏，重点推出著名诗人、作家新作。实力诗人作品，先锋性力作我们一同推出。竭诚欢迎诗人作家赐稿。来稿注明“名家有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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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阅金子
从一座诗城到另一座诗城
（组诗）
文/杨秀武（苗族）
●去诗城奉节
从万州开往奉节的大巴
像一条船，逆水而上时
我就走进重庆诗刊联盟年会
民刊主编们
站着坐着或躺在诗歌民刊的封面
就像一座用诗歌垒起来的新城
我打开叠起来的诗刊
沿一行一行黑色的敬畏攀登时
一步一步的忠诚
好像在大声的喊我
整座城市向上生长，有拨节之声
他们
为一块石板的颜色和质感
为一步石梯的宽度长度和高度
像在夜幕里散坐在围棋旁
把黑白的子举起来又放下
他们变吝啬了
常常不把自己当个东西
他们变坏了
在老婆那里虚报冒领
奉节还有一位本土诗人
把一生写诗的全部稿费
设立诗城诗歌奖
大巴扯起嗓子喊，白帝城到了
我睁开眼睛，一艘客轮
像一叶小舟正从夔门出发
●认识一批女诗人
我去奉节参加诗会
首先攀上白帝城的制高点
百合花草开始是一棵
自信地生长着
有信心的遇见要遇见的人
确信遇见后，开的喇叭花
像白色的发卡
在我眼里，更多的时间像一个钩
如果钩，能提起夔门
挂一条长江，钓一首唐诗
或者再钩一首现代诗
百合花就有了白云的高度
百合花草其实是谦卑的
百合花更是低调的
开始我只看见一棵
后来是一堆一堆的，最后没有间隔
成了抖落尘埃的百合花山
在白帝城，通过植物
我认识了一批女诗人
在这幅诗情画意上，我确信
百合花草把诗歌作为支点
就能撬动地球
●我是一个枝繁叶茂的人
在奉节，一棵楠树上
很朴素的一只鸟，不经意的轻唱
诗城就淀放出灵性的厚德载物
我听不懂
像一个黑色绸缎一样女人的歌词
似乎一种声音在黑暗中醒着
一种声音在光明中睡着
真嗓，把真实的美好一分为二
一份送给浮躁的时光
还有一份送给我
我喜欢胡思乱想
一个真正懂音乐的人不一定识谱
比如那一只鸟就是
我也是，我虽然老了
像一棵透顶的树，但此刻
我是一个枝繁叶茂的人
●在古镇的庙里
我来这里，正碰上
送高香的两个人，长跪不起
他们的姿势
还原红五星用自己的身体
挡住敌机扫射的子弹
燃烧的高香
落下的是花岗岩粉末
崇武古城里的这座庙堂
与古城众多的庙堂
与泉州所有的庙堂不同
小得比地大，矮得比天高
●在鼓浪屿看月亮
一轮弯月，升起来的高度
比不上人心的高度
鼓浪屿的高度比人心高
郑成功变为一尊石头
比鼓浪屿高
他的头颅把残缺的月亮顶圆
我知道
月亮比郑成功的石像高
但我首先看到的是郑成功
不是弯月
如果我明天再来看月亮
会忽略残缺
●李白墓与李白祠
李白的全部遗产
石头砌起来的一只碗
碗里装满马鞍山的黄土
李白站在祠堂里
把一双靴子甩在屋角上
踮起脚，看时光轮回
一心一意当保安
守自己的骨头
●在李白纪念馆
一个女人，读《早发白帝城》
是面对面地骂
背影，足以捣毁
所有男人的眼睛
长江的水似乎在倒流
仿佛，流到白帝城的前世
一个女人
等一只顺水而下的船
一江春水变秋水
眼睛是罪大恶极的制造者
采石矶站成诗的碑林
瞳仁是黑色的刽子手
白色的字，仿佛是连衣裙
把恨刻在骨头上
像深深的裙褶
●在采石矶景区
树上的鸟
从一棵树飞向另一棵树
像在父爱里任性
我在步游道上
看少女的青春痘
长在斑竹鼻梁上，恰当的黑
优雅，内敛
高跟鞋与我同行
邀我在斑竹前合影
我点评：有父女相
当我们长长的旅行归来
她记住一个父亲的名字
●我与怪坡
在平路上行走，很平淡
前面是上坡，一直蜿蜒到
人的幻觉，就是怪坡
一群人，千里迢迢
从一座诗城顺江而下
来到另一座诗城滚纯净水瓶子
我在马鞍山怪坡，一直往前走
走下坡，没有人生失意的沉重
走上坡，没有命运得意的轻松
无论是自然的
或是人为的怪坡
人生就像装满水的瓶子
有压力才有滚的动力
马鞍山怪坡，见怪更怪
透亮的塑料瓶能装住水
装满水的瓶子，往下滚不朝上滚
●交河古城
土一旦有了生命
透过一种风雨剥蚀，落在
残垣断壁的土，明争暗斗
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土还是土，土城是那么安静
我慕名来看不知道的事物
就像走进尘世
没有沙子的风跑得比闪电还快
如果当初是一座有围墙的城
挡住时事更迭和流浪的汉字
就是一个悲惨的结局
三千多年来
站起来的土，像胡杨
躺着的土，像和田玉
愈来愈大的风，愈来愈热的阳光
在慢慢熟悉起来的异地
似乎有一种强烈的火焰
与历史遥相呼应
●天山天池
温度低或海拔高
是雪的世界
雪毫不犹豫地打开天山
躺着的天山一丝不挂
又毫不犹豫地打开天池
一次骄傲地打开
人性的绝美
孕育美需要千万年的苦难
甚至是灾难
在这个要命的高度和绝望中
所诞生的人间大爱
是让人难以想象的
生命之根与生命之源啊
山圣洁的巍峨
水圣洁的辽阔
来到这里，他们送给我的
不是父爱、母爱、恩爱
是印证我想象的事物
●过火焰山
一个寸草不生的死亡谷
从表面上看
阳光下的尘埃是落定的人生
各种姿势的蚂蚁
从死亡的地平线上涌出
它们生下来的蛋
由几只蚂蚁抬着
似乎是在搬家
似乎是生命的平凡与悲欢
他们越过火焰山
淡定和纵容让人触目惊心
它们黑得完全而彻底
它们的心屙出来就是一粒粒白米
我沿途收集它们的细节
忧伤像风从未有过停息
我虽然越过人生的若干座火焰山
但此时此刻
我真想变成一只蚂蚁
●土鲁番的葡萄
雨后的阳光
照亮头顶的弦，为我奏响
土鲁番的葡萄快要熟了
铺天盖地的汗水
浓缩的全是太阳，吊在琴弦上
是酸甜酸甜的
我的目光从眼眶里出发
安静地赶路，那一个女孩
望着我，眉毛下的葡萄
正是酸甜酸甜的时候
满头的辫子飞起来，像琴弦
弹出的一串串歌谣
也是酸甜酸甜的时候
我审美的目光弹回来
静静的光滑，像风抚摸和整理
仍然是酸甜酸甜的时候
我有在异乡打工的念头
有做女孩父亲的冲动
有等葡萄成熟的奢望
●红枣
一颗红枣，烂在枝头上
是不是位置高不可攀
或是位置险要，还是位置低微
看上去与位置无关
是不是有某种性格缺陷
或者是一个酸涩的另类
我站在树下用力地摇
一个陌生人拿着铁棍
用力去捣毁，像铁的回音
沿着铁棍传到我的身体
我曾经，有一种野蛮的力量
像一棵枣树注重戒律
像树上那一个枣死守底线
一直遭受又酸又涩的冷遇
我把这个漆黑的枣重新抚摸一遍
像把自己的旧事物重新审视一番
那个铁制的甜
里面有一个被人忽略的东西
●养蚕女
枝繁叶茂的手指
在空中划出一道绝美的弧线
桑叶像天空落下的草
撒落在簸箕里，人工草场的圆
被她撑空得天苍地茫
蚕子吃着桑叶
像她放牧的羊群
细嚼慢咽着岁月深处的爱欲
养蚕女的美丽离我很远
像羊咬破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及
那一群羊死了
把肉体全部吐出来，然后
隐居在自己的光芒之中
这一切变成一场大雪
我站在雪的侧面，身体里
有千丝万缕的春天在魂牵梦绕
而现在，养蚕女变成我的皮肤
安抚我的骨头
●书桌上的君子兰
她陪着我写诗
把身体毫不犹豫地打开
层层裂缝正好容纳
我朴素的叙事和抒情
她让我变成一个平静的人
抬头，窗外的一棵树
把香藏起
飞回的那只鸟，把山歌收起
翅膀展开像破壳的花蕾
装在眼里的一小块阳光
只有我能领走
最干净的那一滴太阳
我又开始写诗，像她
一片片地打开自己的良心
这一生，我爱过谁
就像低于世俗的草
离不了泥，扔不掉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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