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人:叶灿云
采访整理人:冯鹭
采访时间:年5月30日上午
年6月20日下午
年7月18日上午
年7月30日上午、下午
采访地点:厦门市禾祥西路繁荣广场叶灿云寓所
叶灿云,女,年1月出生于厦门,年4岁多因厦门沦陷随父母逃难到鼓浪屿,年就读鼓浪屿毓德小学,后升入毓德女中;年报考厦门师范学校普师班,成为新中国成立后第一届师范生;年曾作为师范生唯一代表人物参加怀仁、毓德两所教会私立小学的接管(接管后合并为“厦师附小”);年厦师毕业后被分配到厦师附小(后改为“鼓浪屿人民小学”),先后担任班主任、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年大胆提出“三园”式办学理念、构想和实践;年创办全省第一个小学“音乐教育实验班”,得到较高评价和赞誉;年退休后延聘,参与厦门市音乐学校的筹办;年正式退休。小学高级教师,先后担任厦门市政协第五、六、七届委员,先后荣获“福建省五一劳动奖章”“福建省三八红旗手”“福建省首届优秀校长‘庄重文’奖”“厦门市优秀教师”“厦门市先进教育工作者”等省市级荣誉称号。
口述记录近2万字,拟根据原文的七个部分分为七期推出。
衷心感谢叶老师的珍贵记忆和冯鹭女士的精彩记录。
鼓浪屿的过往需要更多的讲述和记录,欢迎大家提供真实故事、线索及资料,支持参与!
(叶灿云)
一、4岁随父母逃难到鼓浪屿,战争带来的不幸与创伤
我今年87岁了,在鼓浪屿成长、读书、工作、生活了有60多年,这座小岛承载着我太多的记忆,有悲伤,也有欢乐。
我家祖籍漳州龙溪县,祖父、祖母刚开始靠宰猪,贩卖猪肉,以后兼营熬猪油,制售猪肉酱、肉松肉脯等维持生计。我父亲叶子卿年出生,他是家中老大,兄弟姐妹共八人。由于祖父信奉基督教,历任当地教会执事、长老,所以所有子女均接受洗礼,都在漳州教会学校读书。父亲聪明,书读得好,是个优等生,每有考试总是名列前茅,小学毕业后被选中,免试进入鼓浪屿美国归正教会创办的寻源中学读书。寻源中学设在鼓浪屿漳州路东山顶,即现在的音乐学校校址。我看书里有写,著名文学大师林语堂年从漳州平和县坂仔镇转学到鼓浪屿养元小学插班,小学毕业后也选择了寻源中学。“寻源”意思是指“寻真理之奥,探智慧之源”,这所学校当时在厦门、在闽南都很有名气。(寻源中学校舍,资料图片)漳州距离鼓浪屿大约有一百华里,当时交通不便,需乘坐小帆船到石码,转搭小轮船到厦门,再换乘舢板船到鼓浪屿。年,12岁的父亲孤身一人来到到鼓浪屿,他在寻源中学读初中后又升高中,整个中学时代都在鼓浪屿度过,寒暑假才得以抽空回漳州。父亲在寻源中学高中毕业后,想去报考上海圣约翰大学,这是中国第一所现代高等教会学府,有“东方哈佛”之美誉,出了许多知名校友,比如:外交家顾维钧、新闻出版家邹韬奋、著名作家林语堂、张爱玲、汉语拼音创始人周有光,世界建筑大师贝聿铭,还有宋子文、荣毅仁等等。(上海圣约翰大学,图片来源:网络)祖父、祖母借钱给父亲凑路费、住宿费,圣约翰大学的入学考试长达六天,主要用英语,兼用中文,内容繁多、涉及面广,过五关斩六将,比考状元还难。父亲还真考上了,但学费昂贵,一学期就要两百多银元。祖父举债、支助儿子,可一年四百多银元的学费,父亲实在挂不住了,家庭也不堪重负,所以大二时父亲就转到厦门大学商学科就读。厦大学费便宜很多,再说这里离漳州老家比较近,父亲每月回漳州,带些肉松肉脯到厦门售卖,靠勤工俭学、省吃俭用完成了学业。父亲大学毕业后,先是在烟草部门工作,尔后又到石油公司、美孚洋行当职员,做推销工作。(父亲叶子卿与母亲林佩贞叶灿云供图)
我母亲林佩贞是地道厦门人,也是个知识女性,她早期曾在厦门民立小学当教员,后来到洋行当职员,认识了我父亲,俩人结婚后,家就安在思明电影院附近一带,大哥、二哥、我,还有小弟,都在厦门出生。年,日寇入侵,厦门沦陷,那时候我4岁多,当时鼓浪屿是公共租界,大姨又刚好住在岛上,这样父母就带着两个哥哥和我,到鼓浪屿“走患”(闽南语“逃难”意思),我们先是投奔大姨家,接着租住医院三楼,当时父母均在洋行工作,收入稳定,经济还比较宽裕。因为“走患”走得急,当时小弟才1岁出头,就留在厦门由保姆带养,我们一家人在鼓浪屿安定后,父母登报才把小弟找回来。可大哥因高烧引发急性脑膜炎,不治身亡。我母亲个头小,身体本来就虚弱,加上逃难的紧张、劳累、还有惊吓,不幸得了肺痨,医院住院治疗,医院给母亲送饭,碰到持枪站岗的日本兵要鞠躬才放我们过去。当时肺结核属不治之症,所以母亲住院不到半年就过世了,这是年1月的事,当时我才五岁。(叶灿云小时候与父亲、大哥合影叶灿云供图)大约二三年后,父亲续弦,继母曾文秀(我们叫她“阿婶”)是福州人,大户人家,原先嫁给一个姓杜的知名律师,嫁过去之后才发现是杜律师做二房太太,坚决不干,毅然离婚,得一些补偿费。父亲是学商科的,有一定的经济头脑,他再婚后在继母的支持下,先是做些小本生意,后来就在鼓浪屿龙头路开了家“正泰行”,主要代理来自上海的品牌味素,生意越做越起色,一家人衣食无忧。父亲当时正考虑如何拓宽生意,还准备在岛上购置房产,他喜欢鼓浪屿,希望在此安居乐业。但战争改变了一切。那是年八九月间,当时盟军战机时常袭击闽南海面,厦鼓上空浓烟腾空。记得那天是9月11日,父亲一早乘船去厦门联系业务、洽谈生意,傍晚准备坐渡船回鼓浪屿,此时防空警报骤响,轮渡宣布停航,说是盟军战机可能又要来轰炸日本军舰。轮渡挤满了人,海面看上去静悄悄,父亲归家心切,于是跟随七八人一起,租乘一艘摇橹的舢板船,眼看舢板船就要划向鼓浪屿黄家渡的当口,天空划过一道弧线,盟军战机突然出现、投弹,将停泊黄家渡附近的“并征”号炸沉(误以为“并征”号是日本舰艇,其实它是海关专门负责给周边守灯塔人送水送物的船艇),这一炸,把舢板船一并炸翻,炸沉。父亲是被当场炸死,还是炸伤炸残,落海溺亡,这都不得而知。总之,父亲尸体是三天后才漂浮上来,他被炸得面目皆非,加上海水浸泡得太久,根本认不出来,还是家住安海路的戴氏牙医帮忙认的尸,因他曾帮我父亲镶牙,两颗用黄金牙套镶补的后牙。(父亲叶子卿与继母曾文秀叶灿云供图)
我四舅也住鼓浪屿,在一艘叫“安庆”号的远洋轮船当经理,他很喜欢我,每次远洋归来,总给我们几个小孩带好吃好玩的洋货,可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的第二年,应该是年年初吧,四舅所在“安庆”轮出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才听说是轮船经过安南(越南)海域,碰上日本舰艇,强行要轮船靠岸,并把船上所有人赶到一个山波上,全遭枪杀。
战争与灾难,给我幼小的心灵蒙上了阴影。父亲说没就没了,他所做的代理商业务,所有往来账款都没交代,也无从讨还。家里的顶梁柱塌了,经济来源断了,生活陷入了困境。父亲死后被葬在鼓浪屿西南端驼驼山一隅。那年我十二岁吧,继母外出批发、兜售些衣物,贴补家用、维持生计。清明节我独自一人爬上骆驼山给父亲扫墓,山路又陡又峭,扫完墓准备下山,天空突然间飘起乌云,聚黑好大一块,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像白蛇乱舞,连同雷声雨声,一起朝我打来,真把我给吓坏了。从那以后,直到现在老了,我都很害怕听到电闪雷鸣,可能是小时候被惊吓到,惊恐入心了。(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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